聊大,我的珍贵记忆——四十年聊大之往事(之六)


作者:王连儒

  吾师学问最努力,沉浸书中忘所以。
  每至内急方便时,急步蹀躞跑着去。
  前段时间我到济南拜访从聊城师范学院中文系调回济南工作的老师,这些老师,大部分是1974年山师分院建立时从山师本部调来分院工作的。他们离开省会济南,到偏僻的鲁西,远离妻子儿女,在师院工作创业长者十余年,短者六七年,把知识、智慧、道德学问乃至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都留在这里。对我们今天的人来讲,三十多年前那些如数家珍的回忆,如今却成为聊城大学建校四十年最值得传承的精神财富。当时 “西红楼”一层是中文系,二层是外语系。一层最神秘的地方莫过于西北角那两间小教室一样大小的房间,里面书架上摆满了书,书桌上堆满了卡片,略显凌乱的室内却蕴藏着高度的有条不紊,———这里就是汉语成语词典编辑室。1975年,山东师范学院争取到国家出版事业管理局关于中外语文词典编写出版规划项目,接受了 《汉语成语词典》编辑任务,此项目大概是聊城大学建校以来所承担的第一项国家级的科研课题。说这里神秘,不只是因为同学们极少有人能进入到里面,其实编辑室里泥塑般坐着的那位极有定力的人,似乎更能引起同学们的兴趣与好奇,这人就是负责这项工作的孙良明老师。孙老师1952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分院初建即来聊城工作,孑然一身,与妻子儿女离多聚少;家人有时炒了炒面从济南捎来聊城,加了糖用开水冲搅成糊状,香甜可口,那便是孙老师生活中最富滋味的膳食了。孙老师不善言谈交际,一天到晚把自己关在编辑室内,除了卡片词条,脑子里好像再也没有了别的想法,用今天话说,那岂不是一个标准的 “宅男”?其工资不高,每月不过七十元左右人民币,生活自理能力差,衣着穿戴皆不讲究,吃饭狼吞虎咽,方便经常小跑,给人的感觉颇为另类,用今天话讲,那岂不又是一个纯粹的“吊丝”。不知是先有了像孙老师这样的人,还是后来的网络语言中发明了 “宅男”、 “吊丝”这样的词,总之,时隔三十五年,每当我们回忆起孙老师的那些事,至今尤感亲切,甚至这感觉比三十三年前的识见更觉自然。那时,同学们从编辑室门前经过,都禁不住向里瞟上两眼,如若是潮湿闷热的夏天,室内常散发出书本的霉味与油墨的气息,两种气味交织在一起,无不透射出学问味道。当时的资料整理和文稿印制多靠蜡纸刻板与油墨印刷,除非送到出版社出版的稿子,才采用铅字检字排版的形式,最后把书稿印出来,没有现在的电脑打印激光照排来的方便快捷。因此,当时老师们搞科研写文章,大都是自刻自印,故那些字写得好的年轻老师或学生,常被请来帮忙刻板,来得次数多了,蜡纸刻的整齐漂亮,自然会赢得老师的赏识和信任,故时间一长,除去刻板,也帮助干些检索卡片、抄写词条的工作,要知道能隔三差五进出在大多数同学看来很是神秘的地方,作为当事者,内心常有说不出来的异样的感觉,总之,这地方可不是随便哪一个都可自由进出的。前段时间专程去济南拜访孙先生,去前朋友曾小心翼翼地提醒说:孙老师是一个很难接近的人,性格怪僻,直言不讳,在山师分院工作七八年,期间又发生了一些所谓不愉快的事,尤怕旧事重提。朋友的提醒,不免让前去访问的同事和我内心充满了忐忑。在山师大,我们通过熟悉孙先生的人与其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地点自然在家里,因为孙老师已是八十八岁高龄,下楼出门已经很不方便了。敲门进屋,孙老师及家人早已等在客厅,茶几上摆放着几样新鲜的水果,看来,对我们的来访,老人家早就有了准备。让座寒暄,书房客厅宽敞整洁,窗明几净,不由使我闪想起三十五年前那两间散发着书与油墨气味的编辑室。孙老师除去耳背较重,彼此交流有时需要书写外,言谈举止中还依稀透露出往昔的风格,话语间对我们三十三年后的登门拜访充满着感激。谈起学问往事,如遇坦率直言,旁边坐着的九十一岁师母便摆手示意,孙先生虽领悟在心,但还是自说自的。给人印象不同的是,三十三年前孙老师时不我待,潜心学问,内心常怀惕厉之情;而现在的他,虽仍笔耕不辍,但坦诚无忧,快乐与幸福伴随着他。得知来意,他为我们找出其在聊城师院工作时发表的文章,获奖证书,不厌其烦,甚至连身旁的女儿也让他指使的手足无措。孙先生书房墙壁的显眼处,挂了一张他与老师黎锦熙的合照,黎锦熙是我国著名语言学家、文字改革家、教育家,曾先后三次出任北京师范大学校长。1913年,黎锦熙在湖南省立第四师范教书时,毛泽东正在该校读书,据说,黎讲授的历史课,是毛泽东最喜欢的课程。毛泽东与黎锦熙亦师亦友,交往颇多,常一个人跑到黎家聊天,在人生道路上受黎师影响颇深。墙上的这张照片,既是孙老师对其能成为黎锦熙学生的珍视,同时也寄寓了对老师的爱戴追思之情。离开孙先生家已是下午五点,两个小时的契阔交谈,时间过得很快;年事已高的孙老师似乎意犹未尽,但考虑到他的身体,我们不得不执手话别。回聊城一个星期后,办公室转来孙老师的信件,信中除对我们的拜访表示感谢外,还表达了对聊城大学建校四十周年的衷心祝福,讲述了自己因行动不便不能参加校庆的遗憾。孙先生随信寄来其在聊城师院工作时编写的 《词义和释义》一书,并将此书1984年获山东省第一届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二等奖的证书复印件一并寄给我们。孙先生在书的封面题字说: “纪念聊大成立40年,此小书是1981年暑假,在山师聊城分院汉语成语词典编辑室写成。山东师大孙良明,2014.5。1982年1月离开分院33年”。面对页面泛黄仅10万余字的小书,看着封面上的不太规整的题字留言,我内心充溢着一种无名的激动,三十三年过去了,无论过去我们如何评说甚至对孙先生不够理解,但时至今日,他对自己曾经工作过地方的那份情感与眷恋,却始终没有消退,这或许让过去人们对他的许多不理解都渐渐转变,并由此引发出更多的崇敬之情。或许我们离开孙先生家后,他仍然沉浸在往昔的记忆之中,嗣后寄来的这本小书,以及那书上的题字,正是孙先生内心所要表达的,这让我和我的同事都难以忘怀。